花朝节过后,她把自己关在寝宫里。
她开始大把大把掉发,浑身疼得睡不着觉。
什么也吃不下,喝水都能吐出来。
他想陪着她,被她拒之门外。
他耐心地在门外哄她,说带了蜜果,吃了就不会那么疼。
她在屋里摔东西,怒吼要不是他,她就不会受这些折磨。
他站在门外静静听着,等屋内动静停歇的间隙,再轻声问,让他进去好不好。
却惹得她再次怒声大叫,要么他进来杀了她,要么就滚。
而他都不选,固执地守在门外,直至天黑。
她吃不下东西,他也什么都不吃。
那么多世了,他救不了她,唯一能做的,只能是像这样陪着她。
后来殿内渐渐安静下来,不知道是因为没吃东西还是太疼,她晕了过去。
他这才敢进屋去。
遍地狼藉,她躺倒在地上,面无血色。
他将她抱进怀里,把脸埋进她的颈窝。
眼泪滑落,灼烧她的肌肤。
又过了几天,她的五感渐渐变得迟钝。
她知道,她就要什么都看不清,什么都听不见,什么都感受不到了。
躺在他的怀里,她撑开沉重的眼皮去看他。
他脸庞的轮廓好模糊。
他唤她的声音好遥远。
碎碎,碎碎。
她抬起手寻他的脸,几乎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「封铭……」
「嗯,我在。」
他抓着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脸旁。
她却挣脱,掌心颤抖着盖住他的眼。
「别看我,丑……」
还能动弹的时候,她鼓起勇气照过几次镜子。
面黄肌瘦,头发稀疏,整个人像鬼一样。
「碎碎不丑,碎碎是最好看的。」
他轻声否定,却是依着她,闭上了眼。
「封铭……」
她再次唤他,声音虚无缥缈。
他像是哽住了喉:「……嗯」
「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你的……」
她用尽了全力开口。
「我知道。」
他轻轻拨开她的手,用桃梳为她梳发,轻慢温柔。
她的发丝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丝滑,乌黑润泽,而是干枯毛躁,稀少发黄。
放下桃梳,他又拿起桌上的石黛,低头为她描眉。
他画眉画得极好,已经不会再把两边描得不一样。
「封铭,虽然我每一次都不记得你,可是,无论重来多少次,我都会爱上你……」
她张了张嘴,告诉他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。
「第六世,你开始远离我,不与我相爱,可是其实,我仍然想要尝试拯救你,并且爱上了你,哪怕你对我态度冷淡,故意疏远……」
「第七世,你把封仪送到京城之外,可每次你偷偷来看我的时候,我都是知道的……」
「第八世,封仪只是一个小镇上平民百姓家的女子,你不敢来看我,但你去参加了小镇的花朝节,你并不打算见我,只是想体验我生活过的地方,但其实那天我看到你了……」
「我不知道你是谁,可是,只看你一眼,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里。」
她轻声叙述着,他听着,手却在颤抖。
她语带笑意的说:「你不与我相爱的那几世,我都在担心,你能不能够活下来呢。」
她说:「封铭,爱上你,是我的宿命。」
他一个人痛不欲生时,只埋怨她总不记得他,却忽略了,即便没有记忆,她同样会反复地爱上他。
这是他们之间的羁绊。
足够了。
足够弥补以往所有的不甘。
石黛掉在地上,摔成了几段。
于是他转手去拿胭脂,指腹抹开轻轻点在她的脸颊,指尖难以抑制地轻颤。
每一次,她都想要改变他的命运。
他也是,想要改变她的命运。
可是她做到了,他却做不到。
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「……我也不是真的恨你。」
所谓的恨与报复,不过都是一个借口罢了。
她在回顾了前九世的光阴之后,早就明白了。
抬起手,摸到他的手,顺着他的袖口往里摸,就能摸到一道道狰狞的疤痕。
都是这一世的十五年里,他自己亲手用刀一道一道划的。
第九世令她受的那一身伤,他一直都铭记于心。
这一次,他加倍奉还在了自己身上。
她在梦境里看到过,他全身上下,除了脸,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。
每划一道口子,他都会坐在那里,任由鲜血流淌至凝固,从不上药。
一道疤结痂了,再划下一道。
他常常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过去,在濒死的边缘徘徊。
但他掌握了分寸,不会让自己轻易死去。
因为,他还是在心里期冀着,有一天她会出现。
他要等着。
所以他不过是在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。
他何其聪明,肯定意识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。
于是轻轻挣脱她的手,找来口脂,抹在她惨白的唇瓣。
可是她已没有了少女健康的状态,哪怕他再如何精心打扮,只显得脸上的脂粉如此突兀。
「对不起……」
她连眼泪都要流不出来了,只能哽咽着,心痛到难以呼吸。
「这么多世,你太辛苦了……」
让她受伤害,他又何尝不痛呢?
他更心疼她,想方设法,做了各种尝试,其实就是想要结束她一次又一次被病痛折磨致死的痛苦。
可是,没用的,她还是会来到这里,他们还是会一遍遍重蹈覆辙。
「十生十世应该够了,让自己解脱好不好?」
他不言,紧紧抱着她,低头端详她的脸,一眨不眨,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瞬间。
怀里的人气息渐弱,却努力地睁着眼,怕就此睡去。
那他又得等待十五年。
脸颊似乎有湿意砸下来,但她感觉不到了。
他除了抱着她,什么也做不了。
不够,哪怕再有千百世都不够。
「碎碎,我已经害死过你一次了。」
为什么,为什么还要让他再亲手杀死她一次?
碎碎,可不可以,不要对我这么残忍……
可是。
他的碎碎有了记忆。
曾有怨念,为什么独留他一人记得那些过往。
但其实他更多的是庆幸。
幸好她不记得受过的苦,幸好她每一次都是新的开始,苦难不会在她的记忆里堆迭。
所以如今如果她也一样带着记忆再不断重来,她会跟他一样痛苦。
甚至比他更痛苦。
他妥协了,他认输。
不向命运,向她。
「碎碎,你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后,会平安度过一生吗?」
「会……像我记得你一样记得我吗?」
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。
而且他的声音很轻,轻得几乎没有。
仿佛只是在说给